希腊危机与欧盟的未来——下篇

我们可以仔细地研究一下。1957年，《罗马条约》（Treaty of Rome）签署，该条约确定了欧洲经济共同体（European Economic Community , EEC）的成立。其目的在于形成一个更为开放、和谐的欧洲经济区。1993年1月1日，欧洲统一大市场（Single European Market）正式开始运转，成为这段历史上的重要里程碑。与此同时，欧洲领导人也向前迈出了更大的一步。1992年，《马斯特里赫特条约》（Treaty of Maastricht）签署，欧洲联盟正式成立，并取代原先的共同体。“联盟”（union），是一个象征亲密的词语，它通常被用来形容婚姻等具有长久打算的关系上。

 

2010年出现的本质问题是，在没有信任、没有强大道德基础的前提下，一个联盟——任何一个联盟——能否维系？苏维埃联盟（Soviet Union）崩塌的一部分原因就是由于信任和伦理基础的缺失。而尽管是和平分离，捷克（Czechs）与斯洛伐克（Slovaks）的联盟解散了，瑞典（Sweden）与挪威（Norway）的联盟也解散了。如此看来，希腊的问题将可能会是欧盟最终解散的前兆。

 

本文目的并不在于批评希腊。但相当明显的是，这个国家打破联盟国间信任的原因并非外界所传的挥霍无度，而是因为在曾经声誉卓著的国际金融机构的同谋下做了假账。在一片对高盛（Goldman Sachs）的讨伐声中，欧盟领导人，尤其是德国总理安吉拉·默克尔（Angela Merkel）和法国财政大臣克里斯汀·拉嘉德（Christine Lagarde），严厉批评该机构多年来帮助希腊隐瞒实际债务量的行为。希腊财政大臣乔治·阿劳格斯古费斯（George Alogoskoufis）已经承认，希腊政府的确做了假账，并且十分严重。该政府2009年的计划预算赤字本为3.75%，几个月后“修改”为6%，可最终实际赤字则达到了惊人的12.7%，直接导致了今年的预算危机。2004年的时候，希腊政府就曾承认在2001年为加入欧元区而虚报财政赤字。

 

眼下，欧盟的其他成员国正被哄着、逼着或是在道义的威胁下被迫向希腊伸出援手。当然，拯救希腊其实也是在保全欧盟的利益，进而也就是在保全成员国自己的利益。一旦，或者说，如果这场风暴过去了，人们必须对这场希腊悲剧中得出的教训进行反思。一个相当根本却又令人难以面对的事实是，希腊的这场骗局背叛了联盟中其他成员国的信任。不管怎样，这都不仅仅只是个坏人强盗的故事。在希腊还乐呵乐呵做假账的时候，欧盟成员国及委员会已经看到了另一面：归结下来就是缺乏诚信的重大道德问题，还有欧盟机构的无能以及糟糕的国家治理。

 

1981年希腊加入欧盟就不无争议。一直到1974年，希腊都曾是一个军事独裁的国家。如果放在今天申请，可能它加入欧盟就要困难许多了。那些至今仍接受苏联式统治的中欧和东欧国家在申请时必须强制接受审查，而希腊并没有经历这种审查。考虑到希腊的地理战略位置和北大西洋公约组织（NATO）成员国身份，希腊加入欧盟——在美国的强力施压下——可能更多还是地缘政治的产物，而非事情本身有多大价值。

 

欧盟国身份对希腊来说始终是件好事。它维系了这个国家有点闹哄哄的民主政治。当然，主要的好处还是经济方面的获益。由于有欧盟的区域援助基金，私营资金的流入，还有一个对农业出口进行补贴及保护的欧洲市场，希腊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GDP）从1981年刚刚加入欧盟时的5000美元上升到了如今的31500美元，整整涨了6倍。

 

不过，说到国家治理，希腊可不是欧洲的“典范”。我们可得知道，善治，是欧盟用来布道全世界的骄傲之一。根据国际透明组织（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发布的2009年清廉指数（2009 corruption perception index），希腊排名71位，和罗马尼亚（Romania）并列，是27个欧盟成员国在此排行榜上的最后一名。欧盟的区域援助基金在受惠国希腊和其他欧盟南部地中海国家间，已经滋生了一种“自觉理所应得”的文化。而除此之外，大量的“援助基金”还会被循环转移到在瑞士（Switzerland）和英国的私人银行账户上，腐败程度之高由此可见一斑。

 

当然，主权债务问题并不能与腐败过密地联系在一起。就其他四个PIIGS（葡萄牙Portugal、意大利Italy、爱尔兰Ireland、希腊Greece和西班牙Spain，五个欧洲高负债国家英文名称首字母组合）国家而言，爱尔兰排在为人称道的第14位——与德国并列，西班牙位列32，葡萄牙35，意大利63。

 

通过观察可以得出两个结论。首先，就腐败程度而言，欧盟存在鲜明的南北反差。所有的北部国家都在清廉指数排行榜的前20位，然而却没有一个南部国家在此之列。比利时（Belgium）和法国（France）分别排在第21位和24位。诚实不是件小事。一个联盟在如此基本的问题上出现如此严重的差异，它还能继续维系下去么？

 

其次，显而易见的是，欧盟内现在存在着大量的腐败问题。欧洲之理想的初创与实践乃是基于一个梦想，一份使命和一种远见，而绝不是一张资产负债表。20世纪五六十年代，人们非常努力地建立国家之间的相互信任，以此来为日后的发展打下良好的基础——尤其是法国与德国，两国在几十年间战火都不曾消停。虽然英国在1973年才加入欧共体，但在过去的三十年中，它也一直都在不断致力于扩大与德国之间的信任。

 

没有了诚实与互信的基础，欧盟就不可能成立。事实上，1989年，在柏林墙（Berlin Wall）倒塌随后两德实现统一之际，欧洲已经可以通过各国在前期建立并巩固的信任基础来弥合最初的创伤。

 

可当下的欧洲领导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基本的核心点。近来，为打造更为庞大的欧洲体系，人们花费了大量的精力来创设新的机构和职务——例如最新提出的欧盟总统和外交事务高级代表。《里斯本条约》（Lisbon Treaty）就是最近一个糟糕透顶的例子：完全机械化，毫无欧洲精神内涵。它缺乏对伦理道德的考量，使得欧洲民众背离欧洲理想越走越远。

 

希腊危机可能会导致欧盟理想的削弱，甚至是对它的破坏。或许更可怕的是，它告诉我们，这个理想已经不在了。如果不是欧盟，希腊人可能早就陷入贫苦之境，不可自拔，但他们却还要去焚烧欧盟的旗帜，有什么其他理由能够解释这样的行为呢？

 

从政治经济学的角度来看，德国总理安吉拉·默克尔可能错了，在为希腊政府提供经济援助这件事上，她不该犹豫不决。但最关键的问题还是，她不相信希腊的领导人或是希腊政府的管理能力。谁能怪她呢？欧盟或许可以经受住这场危机，但或许又不可以。如果能够安然度过，也还会有其他的种种挑战不断出现。要真正避免欧盟的陨落，最终只能依赖于各成员国间的坦诚互信。应对希腊或PIIGS危机的临时经济解决方案并不足以完成这个宏大的命题。欧盟必须回到哲学的基础上去。缺乏对欧洲精神的复兴，就不能够从长远的角度拯救欧盟。